像人一样说话和做事

   像人一样说话和做事。这是观看电视剧《巡回检察组》后，我想到的一句话。没参加过巡回检察，没当过组长，没驻过监狱，只在一个叫湘潭县看守所的地方待了已将近四年。这句话，是我驻所检察生涯的写照。

   这所里，长年羁押着三百号上下人员，有已决的，未决的。我要做的，就是巡监，提教，了解动态，接受咨询，与管教干部沟通，与所领导联系，时刻把安全系在心上。没有惊心动魄，没有风生水起，没有曲折离奇。有的，只是寻寻常常的琐碎事务。

   履职不久，一个叫朱勇强的二十来岁的青年反映：他被收押后，家里一直不知道，请我联系一下。我查阅了相关资料，得知他因涉嫌持有、使用假币罪被逮捕，将近一年了。我惊讶，法律不是有明文规定吗，刑事拘留、逮捕等强制措施执行后，应当通知家属。而本案，直到审查起诉，仍没告知。

   终于找到了，家属的电话。朱勇强的母亲找到我时，泪水打湿了秋天的天空，母性的倾吐充满柔情：“谢谢你，刘检察官。这一年，我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，不知道儿子是死是活，每天提心吊胆，神不守舍。儿子快出来了，我一定教育他好好做人，再不重犯。”

   不再重犯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二十七岁的周浩然，犯抢劫罪服刑释放后，因聚众斗殴、寻衅滋事，又进来了。这时候，他女朋友已经有了身孕。他提出一项请求，能否带他出去办理结婚登记，我没有理由拒绝。

   经过向领导汇报，几经衔接，依法促成了这件好事。在监室内，周浩然十分兴奋，一脸喜悦，感激地说：“谢谢刘检察官，永远记得你的好，好人一生平安。”我只是说了几句人话，参与做了一件人应该做的事，没有什么好感谢的。而且，说了做了之后，最好马上忘记。因为现实，比现实还现实。

   一段时间后，当我再去巡监时，还是这个周浩然，朝着我大声吼叫，说社会不公，说法律不公，说出去之后要整死谁谁谁。他当然忘记了别人的帮助，忘记了自己的罪行。理所当然，我向他宣讲了法律，震慑了他的妄念。不可能，容忍他出言不逊。他本身，就是一个狂躁的人；况且，结婚不久就离婚了。

   有时候，心有余而力不足。四十五岁的蔡成伟，本是远在天边的人，因为涉嫌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罪被逮捕了。寒冷的冬夜，身上只有几件单薄的衣服。看着他抖颤的样子，我就想着，该说人话做人事了。我请所里找来几件旧棉衣服，温暖一个外乡人的心。

   因为不记得家里人的电话号码，不记得熟人的联系方式，一直沟通不上。他想请律师，想要点生活费，都无法实现。叫他写了封与案件无关的家书，写上地址，我以快递的方式送了过去。一个多月了，音讯全无。不知道收到了没有，一切都是未知数。

   有的，帮不上忙。帮了，也不要人家回报，这是像人一样说话做事的，该做到的。因为，这是份内之事，职责所在。去年，在侦破张凯职务犯罪案件中，突审陷入僵局。关键时刻，我用一句话，撬开了他的嘴巴。我告诉自己，千万要冷静，不动手动脚，不说粗鄙话。我庆幸，我做到了。

   我神情严肃，他痛哭流涕。他说：“刘检察官，我什么都对你说，我读过你的文章，知道你的为人，我敬佩你，相信你。”他与我曾经有过多年工作上的往来，他年纪轻，业务精，记性好，能力强，只是聪明反被聪明误，再回头是百年身了。有件事，他也许还记得。

   几年前，他外甥在羁押时，故意伤害同监人员，数罪并罚，案件由我主办。他找到我，请求依法办理。确实，我依法办理了。他请吃，我不去；他送礼，我婉谢了。我真的不是那种揩油水，要好处的人。我只要心安理得，只要理直气壮，只要半夜敲门心不惊。像人一样说话做事，需要坚守，淡定，强硬，需要鲜花与掌声。

   去年除夕的前一天，有人从河的那一边来，从天的那一边来，说是专程看我。我融化了，我沸腾了，翻江倒海，夜不能寐。而那天，我正陶醉于一首《蛤蟆》诗：“当世界上所有的目光/都以为我丑陋/讨厌/孤傲/不近人情/而此刻/多么惊心动魄惊涛拍岸啊/在你手心里/我仍然是一枚珍稀而年青的宝贝”。

   我当然不是蛤蟆，更不是宝贝。我有一个信念：“你若像人一样说话和做事，我把你当人看；否则，我当你做落水鬼。”经常有人问：“看过《巡回检察组》吗？”我只是面带微笑。我明白，艺术是虚构的，生活是真实的，做不了英雄，甘愿做一个平凡人，对得起良心，无愧于天地，一如既往：像人一样说话和做事。

   我是一个好奇心重的人，遇事喜欢问为什么。为什么要像人一样说话和做事呢？我告诉自己：五十七年前，经过母亲的痛苦分娩，我落地成人，没理由不像人一样说话和做事；三十五年前，成为一名检察人，更没理由不像人一样说话和做事；二十五年前，成为一名共产党人，尤其没理由不像人一样说话和做事。

     那么，有头有尾，善始善终，像人一样说话和做事。